簪痕(二十六)
月色微凉,周独夫顺着台阶拾级而上,一步比一步更加阴郁而沉重。
圆拱长桥的下方是银川河,河水早已冰封,数年不曾化过。河的一边是魔族的雪老城,另一边是大周的疆域。
他想到了周园的那座小桥,那年冬夜桥上薄雪寒霜,她踏着雪翩翩而去,留下一串浅浅的印痕,他的心底始终无法抹去。
行至长桥的最高处,熟悉的背影安静得矗立着,她抬眼望着星空,长发时而随风飘舞,夜色下显出一种极深邃的幽凉。
一切如前,似乎又不如前。
“你约我至此,有事,就说吧”
似有若无的疏离感,让她的心有些隐隐作痛,她理了理思绪,轻咳了一声道:“你见过天机老人了,他怎么说?”
“暂且有方法压制,可免于魔气攻心” 他淡淡地回答道,语气,比这夜色更寒凉。
一阵沉默,空气中弥漫着可怕的安静。寒风略过桥栏,将一头乌发吹起,那双眼睛在月色里越发夺目,纯粹的琥珀色和神秘的幽紫色交织在一起,月光也失了颜色。
她缓缓转过身,看着他平静道:“我准备走了,回神都。”
他避开了她的目光,皱了皱眉:“什么时候?”
“明日”
他微微点头,没有挽留。
圣后上前两步,轻握住了他的手,露出了难得的温柔,浅笑道:“你可愿和我一起走?”
夜风将两人的长发卷起,纠缠在了一处。
他感到身下胸膛的心微微震动着,看着眼前这双流转绝艳的凤眸,这张倾城的面容,他只想忘了所有,只想不顾一切,只想答应她,拥住她,告诉她我等了九百年,只为了在你身边。
可是他没有。
周独夫苦笑了一下,拨开了握住自己的手腕,正色道:“对不起……尘儿重伤未醒,我不能走。”
圣后沉默了一会,偏过脸看着桥下冰封的河流,河流之外一望无垠的雪原,在星空下泛着隐隐幽青,她悠悠叹道:“你是在怪我?”
“不敢……”
“无论你信不信,我本无意于伤她,也给了她机会。”
“那这么说,我是要感谢你了?”
圣后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悦,亦有些生气,沉下了脸 “你有什么话直说好了”
周独夫双手扶着桥栏,深吸一口气道:“我会劝她离开魔君,但如果我不能,请答应我,不要伤她的性命。”
天海圣后冷笑一声:“你可知道,这些年,黑袍让大周多少将士战死沙场身首异乡?如今魔族是我朝最大的威胁,我凭什么答应你?”
周独夫咬牙道:“天海,我从未请求过你任何事,可尘儿是我唯一的亲人,就算为了我,也不行么?”
圣后握攥紧了手心,目光中闪过决绝的冷漠:“为了你?……周独夫,那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”
周独夫一怔,随后凄笑了一声,所有仿佛昨日的温暖旖旎在这一霎那间冰封,所有自以为是的希冀和幻想也在此刻消散。是的,是我自不量力了,我从未在你心里留下过痕迹,你又怎么可能为了我,去改变你本应有的轨迹。
想到这,他反而觉得比刚刚轻松了些“谢谢你的坦诚,无论你答应与否,我都要为她一试,也算是尽到了我做兄长的本分”
她轻轻摇了摇头,此刻觉得累而疲惫,只想离开,他的平静与坦然,无法承载起她这一霎所有悲凉心酸。
“天海”
她站住了脚步。
“可还记得,前几日在岩洞中问,若你我二人相较,谁会是第一?”
她转身,惊异地看着他。
“我从没有高看自己。”他深深地望着她,眼眸里万里江山落雪森凉“我希望,你也不要”
天海圣后沉默了一会,垂下长长的眼睫,深吸一口气,启开微颤的双唇,说道:“好,我等着”
我等着终有一日,你再次与我刀簪相对,在星空之巅一决高下。
这从不是他想要的结果,重生一路,风霜刀剑,他以为走过了无尽的等待,终于见到了她,从此都是光明与烂漫。可是命运就是这么严酷,黑暗中那些血色的轮廓,在最心底最温暖之处,悄然地显现。
她一路走下孤桥,心底升起了无法言语的悲怆,十万里江山雄浑壮阔,在此刻分崩离柝。
抬首,不知什么时候起,长天里又飘起了大雪,低眉,雪地中颤颤一只落翅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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